願夢飛翔。

【單篇小說】你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打從有記憶，我們就一直在一起。
　　每當內心難受，你總會適時地提供許多設想不到的點子……即使是現在，也依然如昔。

※　※　※　※　※

　　「吶，要不要乾脆把文件甩在他們臉上啊？」你踞蹲一旁，雙手及下顎抵在茶水機桌緣，露出一雙大眼，揚著慧詰的笑。

　　我垂眸，右肩輕倚牆面，冰冷觸感無視薄薄衣料阻隔，慢慢侵蝕體溫。「不可能的，別說這種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低頭抿一口茶，溫熱液體由喉頭滑過食道，流淌進胃袋，我試圖藉此驅散體內蔓延的寒氣。

　　「嘻嘻……」你看著我的動作笑瞇了眼。「別喝了啦，妳冷的是心，又不是身體。」你站起身，左肩輕靠牆面，漆黑眼眸映照出我蒼白神色。「很累吧？自從那兩個人轉調進來部門，妳那個想當好人的主管，整個態度都不一樣了喔？」

　　我肩頭輕輕一抖，沒有說話，而你自顧自地低語。「明明你們工作流程的格式一樣、字數也差不多，他們匯報OK，你匯報的時候，就被說字太多、工作人員懶得看。」你像是想起什麼，又咯咯笑了起來。「來當工作人員，還會懶得看流程吶——其實妳努力方向錯了吧？不是該想新的圖表，而是要學會控制他人的符咒，才能解決這種事情啊！」

　　「換個角度想，我打破了固有格式，有新的想法及呈現，反而是種成長。」我語調快速地反駁——即使，我根本不懂這是自己的真心，還是一個繼續待下去的藉口。

　　「對，是挺好，可是其他部門的人，居然跑來說『妳能力不錯，但要在上班時間內完成工作，不要常常加班』……唉呀，那個人跟那兩位交好，妳該不會天真以為他沒被『誰』煽動吧？」

　　「但是啊，這些人怎麼會懂……妳的案子、妳提出的規劃，會議上他們表示一下意見，妳主管就附和必須改。同樣格式跟字數的文件，只有妳被說冗長，必須做出一套新的模式。急件案子總是交給妳，因為知道妳不會抱怨地承接下來。那兩個人手上用的廠商資源，都是妳一家一家建立起來的，而他們只要賴一下就能共享……他們都不知道妳為什麼加班、也從沒瞭解過，就對別的部門胡言亂語喔？」

　　彷彿失去抗爭力氣，我僅是不言不語，任由一字一句敲擊內心的磚牆，我將杯子放在桌邊，轉身走出去。「去趟廁所。」

　　「欸欸——妳明明很生氣，為什麼不嗆明呢？直接把這些事情撕開，看誰難看啊！」你追在身後，依舊講個不停。

　　「用脾氣處理事情是不對的。」我隨手拉開門扉，把自己關進這小小的長方盒空間。

　　「至少爽快啊！妳現在多憋屈啊！而且瞎的事情很多耶～部門才幾個人啊？拜託～他們自己弄了個群組討論工作，唯獨沒有妳！連粉絲團管理員都沒有妳耶～直到業主私訊專案需求，主管說由妳負責，妳才發現粉絲團的存在喔？而且整個部門，只有妳不知道喔？重點是，主管說——這不是排擠耶！那什麼才是排擠？不覺得很好笑嗎？」

　　晦暗燈光在頭頂閃爍，如同此刻紛擾地心緒。我將衛生紙丟進垃圾桶，感覺曾有地熱忱都跟這些衛生紙般，利用殆盡就失去了價值。「別說了。」

　　「人家很氣呀！都跟著這主管幾年啦～從以前還是小公司，沒有勞健保就跟了！現在好不容易一起進來大公司，妳是這個部門的創始元老耶～若沒有兵將，他能走到現在？現在他成為副總就變了喔？」

　　「說不定……他沒有變。」我打開門走了出去，你似笑非笑的靠在洗手間門口。「搞定那兩個人、跟搞定我……當然是搞定我比較簡單了。」我溢出一絲苦笑。「早在主管說『這不是排擠』的時候，我就明白他選擇了什麼，只是裝作不知道、而他也以為我不懂……或許，誰都沒有變，只是我們的選擇出現了分歧。」

　　「誰管那些啊！我呢，只是覺得很不值得！想把離職單丟到他臉上，再把電腦裡所～有資料清空，他們那麼厲害，幹嘛還用妳的廠商、妳的資料。」你依舊滔滔不絕，就連我走回茶水間，也像個小尾巴般緊跟著。

　　「時機還沒到……我必須再仔細想想以後的計畫。」

　　「計畫什麼啊！這種爛人留著過年啊！」

　　「還真得留著過年……在異地打拼，必須要有薪水跟年終才能活啊。」想起這些，心慢慢沉澱下來，我裝完水，打算回到座位繼續埋首鍵盤之中。

　　「喂……」你猛然伸手將我拉住，張狂肆意的笑撞進眸內，柔軟雙臂夾帶著一抹堅定，緩緩攀上肩頸，將我環抱入懷。「真的！不用這麼疲憊也沒關係哦……為什麼要活得這麼累呢？」

　　我感受你緊緊攬住的力道。「放棄這些……跟隨我的話，不是比較輕鬆嗎？」

　　「跟隨我，你就能隨心所欲講出壓抑的話語。」
　　「跟隨我，你可以毫無顧忌地做想做的事情。」
　　「跟隨我，你不用再百般克制，只管將所有的壞情緒還給給予你的人。」

　　我閉上眼，聆聽著你不曾間斷的呢喃。
　　一圈一圈。
　　一迴一迴。
　　就像漩渦般，將我拉入。

　　在那一瞬間，身後彷彿出現深藍汪洋，而我毫無防禦能力，只能張開雙臂，任由你抱著向後墜落，水珠像盛開的花，綻放後收攏花瓣，使我深陷其中。

　　涼意ㄧ絲絲咆哮湧入，爭先恐後地進入毛細孔，遊走在體內每一吋角落，最終沁溢疲憊又脆弱的心臟，水溫冰寒卻柔軟承接我毫無重力地身軀，此時此刻，只有你與我為伴。

　　「真是輕鬆啊，就這樣下去……似乎也不錯。」我恍惚地想。

　　氤氳朦朧間，我看著氧氣自心肺吐化為一顆顆晶瑩泡沫，星星點點往遙遠彼岸滾落，最終消失殆盡，我伸出手，卻什麼都抓不住，掌心空蕩地感受化為一股顫慄鑽入混沌大腦，強硬地穿透出一絲清明。「我……在做什麼呢？」

　　隨著海水越來越深，照射海面的陽光逐漸模糊，彷彿心中的康莊大道也即將崩毀，如果現在任由衝動主宰，所有的忍耐與辛苦都會毀於一旦。

　　思及此，我竭力掙扎起來，有些窒息地開口。「我……不能跟隨你。」

　　「為什麼？為什麼？」寒意伴隨你嗡嗡不絕地呢喃刺入心窩，狠狠泛疼。「我以為，我最懂妳……妳也不會離開我……妳想甩開我嗎？」

　　你的眸內覆上一層陰霾，不知道是種種委屈，還是累積成繭的心語。「為什麼要這麼努力呢！明明隨波逐流更輕鬆！妳以為努力做好事情，就能夠得到回報嗎？沒有用的！」

　　「只有我真的懂妳、只有我真的愛妳！我以為在所有人之中，也只有妳會愛我！」你聲嘶力竭的控訴，陷入一種歇斯底里的魔征。

　　我任由你宣洩，感受到你更緊地纏抱脖頸，將我往深處拖曳，直到你再也沒出聲、也失去力氣，我反拉住你奮力上游，穿過一層又一層無法呼吸的深淵帶，往光明而去。

　　一抹光亮爆炸般地晃入眸內，我有些刺眼地揉了揉眼，看到了手中握著的馬克杯，而後抬起頭，望著你。

　　你沒有說話，僅是哀戚又晦澀的與我對視，與方才情感鮮明的模樣大相逕庭，我張手上前，任由你的身影漸漸轉淡、透明、最終消散於我懷中。

　　「剛剛開會的事情真多啊——」

　　一入座，隔壁同事的私語飄盪而至，我僅是輕抿一口茶，將思緒拉回，專心於工作中。

※　※　※　※　※

　　無人知曉，在那短短十分鐘內，我發生了什麼事。
　　但我想，每個人都是如此。
　　每當接獲不合理的工作、客訴、廠商、極品同事，
　　廁所及茶水間，是我們唯一能喘息的地方。

　　然後，每個人都會看見「你」。
　　痛哭失聲、委屈不平、忿忿難息、自我厭惡的你……

　　總是、想拉著我沉淪的「你」。
　　但無所謂，我會一併將你帶往光明。
　　唯有接受、擁抱、深愛你，我才能成為更好的我。

　　我的……黑暗面。

單篇小說《你》   BY 清靜Jing 2020.01.18

【後記】

　　年末年初交會之際，有些同事廠商主管老闆會比平日還要極品，彷彿年獸出沒了一樣，還自備「加班加不完」的攻擊技能。

　　想想美好的假期或銀行裡的小朋友們，會更有動力吧。
　　共勉之，加油。

　　題外話之

　　原本想把「我」與「你」的互動，寫得很像嘟丟飄。
　　不過，再怎麼寫，都比不過這整個故事是個真實事件來得marvel。

　　有時候，人比飄還要marvel呵。

【更新】2020/02/03

推個噗友寫的介紹文：《你》介紹文 by阿晴

寫得太美了、太美了、太美了・゜・(PД`q｡)・゜・　（重要事情強調三次）

我這文渣寫手怎麼擔待得起這麼美的介紹文！！！！！(；д；)

我真的嗚嗚嗚(；д；)！！！真的！！！！！！(；д；)(；д；)(；д；)（無法冷靜表達）

真的RRRRRRRRRRRR！！！！！(；д；)

總之、太謝謝阿晴了！！！！！！！！！！・゜・(PД`q｡)・゜・　

阿晴裡面有提到，較喜歡的段落是「一圈一圈一迴一迴」的敘述

其實《你》這篇文章，是我2007年寫過的小品文《黑暗面》的升級改寫版  對不起我這沒靈感的又改寫舊作 

而「一圈一圈、一迴一迴」這段，就是2007年小品文的原稿，很開心有人回饋喜歡當年的黑歷史，所以把黑歷史全文放出來做個紀念

黑歷史大放送╰(°ㅂ°)╯

✣　✣　✣

一圈一圈

一迴一迴

就像漩渦般

將我拉入

拖到最底

再奮力上游

努力地

為了氧氣　為了光明

忽地一股力道　驚愕

又將我拉下

是誰？是誰？

別再拉扯

是誰？是誰？

我早該明白

是的　早就明白

除了你　還該有誰

會這般侵噬

我只管做我的

縱使你說　我的勇氣是虛張伸勢

縱使你說　我的努力是垂死掙扎

你只管笑你的

無所謂　我會連併將你帶上

我的 …… 黑　暗　面

小品文《黑暗面》by清靜 2007.10.06